《花间集》是五代十国时期,由后蜀人赵崇祚编纂的一部词集,也是中国文学史上的第一部文人词选集,全集共收录了温庭筠、韦庄等18位花间词派诗人的经典作品五百首。
《花间集》的内容倾向可谓是儿女情多,风云气少,写男女爱情的情词占了很大比重。难怪后来清人郭麟在《词话丛编》中,不无揶揄地评价说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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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,《花间集》除了男女艳情、闺怨悲欢等绵软之词外,其它类别诸如描写伤时怀古、边塞军旅、南粤风土、隐逸生活、科举取士等内容的也收录了很多。
我将从这5个方面说说,《花间集》除情词之外的创作内容。
01 伤时怀古类这类词,包括如韦庄《河传》、薛昭蕴《浣溪沙》、毛文锡《柳含烟》、欧阳炯《江城子》“、和凝《临江仙》、孙光宪《河传》、《后庭花》、《思越人》“古台平”、“渚莲枯”,《杨柳枝》、鹿虔扆《临江仙》、毛熙震《临江仙》、《后庭花》、李殉《巫山一段云》等。
其中,韦庄《河传》的“何处烟雨”,薛昭蕴《浣溪沙》的“倾国倾城恨有余”,欧阳炯《江城子》的“晚日金陵岸草平”,孙光宪《河传》的“太平天子”,鹿虔戾《临江仙》“金锁重门荒苑静”,李殉《巫山一段云》“古庙依青嶂”几首,堪称佳作,艺术水平不低于唐代咏史怀古诗等同类词作。
比如,韦庄的《河传》:
何处,烟雨。隋堤春暮,柳色葱茏。画桡金缕,翠旗高飐香风,水光融。青娥殿脚春妆媚,轻云里,绰约司花妓。江都宫阙,清淮月映迷楼,古今愁。
词以“何处,烟雨”的凄迷之景,领起隋炀帝龙舟游幸江都的盛况。
结句“古今愁”三字,勾连历史与现实,化实为空,以盛映衰,抒发吊古伤今之意和兴亡盛衰之感,与起句的烟雨凄迷之景相呼应。
还有孙光宪《河传》,同样是咏炀帝开河南游、逸豫亡国的历史,以为现实的戒鉴:
太平天子,等闲游戏,疏河千里。柳如丝,偎倚绿波春水,长淮风不起。如花殿脚三千女,争云雨,何处留人住?锦帆风,烟际红,烧空,魂迷大业中。
全词妙在“烧空”二字一转,使上文花团锦簇,顿形消灭。
还有他的《思越人》二首皆咏西施旧事,抒发思古幽情。尤其是第二首,描写吴王宫苑莲枯树老、蕙死兰愁:
渚莲枯,宫树老,长洲废苑萧条。想像玉人空处所,月明独上溪桥。经春初败秋风起,红兰绿蕙愁死。一片风流伤心地,魂销目断西子。
结二句用“风流伤心”概括西施旧事和吴宫旧地,进一步抒写词人怀古的销魂感受,这种疏冷而又凄艳俊逸的词笔,为孙光宪所独有。
鹿虔扆的《临江仙》一向被推为《花间集》中咏史名作:
金锁重门荒苑静,绮窗愁对秋空。翠华一去寂无踪。玉楼歌吹,声断已随风。烟月不知人事改,夜阑还照深宫。藕花相向野塘中。暗伤亡国,清露泣香红。
上片描写秋日宫苑荒凉寂寞。从“金锁、重门、绮窗、翠华、玉楼、歌吹”等宫庭意象上,犹能想象出当年的一派繁华景象。
如今翠华一去无踪,歌吹随风飘逝,江山易代,人世已改,秋日宫苑荒寂之景的描写中,含有深沉的兴亡感慨。
下片先以“夜阑还照深宫”的烟月之无知,衬出词人的物是人非之感,月亮代表永恒的存在,阅尽沧桑,是人世盛衰的见证者。
结尾三句移情于物,在词人的眼中,含露的野塘藕花,依依相向,也似在感伤亡国,暗自饮泣。
此词写法上最大的特点,就是借助景物描写,抒发词人凭吊故国之悲,尤其是下片对自然意象“烟月”、“藕花”的比拟性描写,同中见异,月亮无知而藕花有知,一以烘托词人的有情,共同起到强化抒情的表现效果。
还有如,欧阳炯的《江城子》咏金陵六朝兴亡,抒今昔盛衰的悲凉之感:
晚日金陵岸草平。落霞明。水无情。六代繁华,暗逐逝波声。空有姑苏台上月,如西子镜,照江城。
此词感情极沉郁,读来却蕴藉空灵,用晚日、岸草、落霞、逝水、明月,略加点染衬托,而显得过实,既臻于怀古佳境,又无碍小词绵柔。
再看李殉的《巫山一段云》其二咏本调:古庙依青嶂,行宫枕碧流。水声山色锁妆楼。往事思悠悠。云雨朝还暮,烟花春复秋。啼猿何必近孤舟。行客自多愁。
由神女庙带出细腰宫,“云雨朝暮”写神女,“烟花春秋”写宫人,彼此映衬,见出襄王灵王,同一荒淫。而时序流转,神人皆空,往事如烟,古今一慨。
“啼猿何必近孤舟。行客自多愁”二句一结,意蕴曲折,令人回味。
上述咏史怀古词出现在《花间集》里,说明“花间”词人并没有完全忘记现实,在频繁出入于歌宴舞席的“花间”词人身上,还能依稀看到忧念天下的士人传统。
02 边塞生活类这一题材包含描写边塞风光,战争生活,表现戍边将士的爱国情感和英雄精神,抒发征人思妇两地相思之情。
如温庭筠的《定西番》、《遐方怨》、《蕃女怨》、《诉衷情》,韦庄《木兰花》,牛峤《定西番》,毛文锡《甘州遍》,《河满子》,顾复《遐方怨》,孙光宪《酒泉子》,《定西番》,毛文锡《醉花间》等。
这些词不排除咏题调的因素,词人们也未必有过边塞生活的实际体验,大都属于模拟边塞诗文本的“互文性”写作。
但像温庭筠《蕃女怨》“碛南沙上惊雁起”、牛峤《定西番》“紫塞月明千里”,毛文锡《甘州遍》“秋风紧”,孙光宪《酒泉子》“空碛无边”,《定西番》“鸡鹿山前游骑”诸作,意象、风格、情调与唐代边塞诗几无差别。
戍边征战之事,征人思妇之情,在边塞诗中已是司空见惯,将其引入词中,则有着拓展题材领域、增富美感风格的特殊意义。
如牛峤《定西番》写征人乡愁:
紫塞月明千里,金甲冷,戍楼寒。梦长安。乡思望中天阔。漏残星亦残。画角数声呜咽。雪漫漫。
上下片分别使用望月思乡、远望当归的主题模式,描写边关月夜、拂晓的荒寒之景,抒发征人苦寒思乡之情。
还有如孙光宪《酒泉子》其一:
空碛无边,万里阳关道路。马萧萧,人去去。陇云愁。香貂旧制戎衣窄。胡霜千里白。绮罗心,魂梦隔。上高楼。
此首边塞词,抒写战争给人民生活和情感造成的痛苦。上片着眼征夫,起二句写边塞之景,荒漠无垠,阳关万里,为《花间集》小词中罕见之壮阔境界。
接着,写征夫辞家赴敌,但见阳关道上马鸣萧萧,征人匆匆,陇坂云雾惨淡,仿佛也为这人间惨别而生愁。
下片转写思妇,换头一句的“貂制戎衣”,为边塞征人所穿,乃家中思妇所缝,这一句把内地边塞、征人思妇紧密联系在一起。“胡霜千里白”,是思妇悬想中的边地酷寒景色,见其对征夫的体贴。
结尾三句写梦绕魂牵的思妇,登楼凭眺远方,纾解心中离忧。
还有,他的《定西番》“鸡禄山前游骑”,描写边关骑将的矫健身手,如一帧剪影,画面感很强,异域色彩和战争气氛浓郁。
词中特写骑将弓开满月、仰射飞鸿的飒爽英姿,一改“花间词”绮靡香软的格调,抒写一种奋发蹈厉的昂扬情怀,词中强烈的英雄气质与浪漫的美感风格,有盛唐边塞诗之风。
到了毛文锡的《甘州遍》这里,则正面描写边塞征战:
秋风紧,平碛雁行低。阵云齐。萧萧飒飒,边声四起。愁闻戍角与征鼙。青冢北,黑山西。沙飞聚散无定,往往路人迷。铁衣冷,战马血沾蹄。破蕃奚。凤皇诏下,步步蹑丹梯。
上片总写边地景色,视觉听觉双管齐下,一派肃杀悲凉之气。
下片具体描写青冢之北、黑山以西的严酷环境和惨烈战事,表现戍边将士浴血奋战、不怕牺牲的英勇精神。结以破敌立功,朝廷封赏,洋溢的喜气与边塞的杀气,形成鲜明对比。
这词尾的一抹亮色,是征人的理想,即侍奉君王,殿前受赏。
总体来说,这些词中处理的边塞题材,形成的苍茫意境和悲壮风格,是对绵软的“花间”词境的突破;再者,这类词影响了宋词的边塞、战争题材写作,在词史上具有开创性意义。
再者,“花间”词人,生活在偏安一隅的西蜀小朝廷治下,多无边塞生活的阅历体验,这类写作皆是对前代边塞诗意象、语汇、意境、风格的袭取,带有程度不同的仿写拟作的互文性质
虽如此,“花间”词人们在某些时候,也会产生对壮美境界和壮烈人生的向慕,于是边塞词写作就成为他们这种需求的有效满足方式。
所以,或许可以说,哪怕本无雄图远略、经营心力的偏安小朝廷,以及供职在这小朝廷里的士大夫文人,也需要一种虚幻的宏大功业,来安慰自己,提振精神。
03 南粤风光这类词作,用朴素清新的笔调描写了,富有鲜明的南粤地域特色,洋溢着浓郁的异域情调,读之新人耳目
如欧阳炯的《南乡子》其三:
岸远沙平。日斜归路晚霞明。孔雀自怜金翠尾。临水。认得行人惊不起。
词写孔雀顾影自怜的细节,生动地表现了孔雀这种禽鸟的个性神态,颇富情趣。同时也写出了南粤土人和野生动物相安一处、友好睦邻的原始亲和关系,民风之良善淳朴,不难从中想见。
欧阳炯《南乡子》其二:
画舸停桡。槿花篱外竹横桥。水上游人沙上女。回顾。笑指芭蕉林里住。
此首描写游人与土著少女的偶遇,表现南土人物风情,明媚如画。画舸、槿篱、竹桥,是一幅南土村野小景。
“画舸”上的“游人”为繁盛的槿花和横斜的竹桥,这动人的村景所吸引,情不自禁地停船观赏起来。岸边沙滩上,适有土著少女,大约是在浣衣拾贝吧,而与游人有了一番嬉笑问答。
词中少女形象天真质朴,语言友善热情,娇羞中有几分大胆好奇,率真中隐约着含蓄黠慧,与“花间”情词中见惯了的“绮怨”的香闺女子,判然有别。
还有他的《南乡子》其六:
路入南中。桄榔叶暗蓼花红。两岸人家微雨后。收红豆。树底纤纤抬素手。
该词选取了南粤土人收取红豆的劳动场景。先从“南中”风光人手,岸上桄榔叶暗,水边蓼花红艳,自然环境的地域特色鲜明。
继写岸边人家雨后从事的日常劳动,“红豆生南国”这种收取红豆的劳动内容,也是富有南国地域特色的。南国多雨,雨洗红豆色泽愈加红艳,与摘取红豆的“纤纤素手”相映相衬,红豆愈显红润,而素手更觉白皙,画面色彩颇为动人。
再看李殉的《南乡子》其三:
归路近,扣舷歌。采真珠处水风多。曲岸小桥山月过。烟深锁。荳蔻花垂千万朵。
词写采珠晚归,比之采莲,采珠是更富于南岳地方色彩的劳动。吹着水风,沐着烟月,穿过荳蔻万朵的曲岸小桥,扁舟棹歌、悠然归来的情景,洋溢着收获的欢乐气息。
词里的荳蔻花和珍珠,都是南中特有的地域风物意象。
再如李珂的《南乡子》其十,表现的男女爱情方式很有风俗画意味:
相见处,晚晴天。刺桐花下越台前。暗里回眸深属意。遗双翠。骑象背人先过水。
该词有鲜明的地域、民俗色彩。越王台前的刺桐花下,一对男女乍见生情,少女暗里回眸,频送秋波,回眸一见之后,赠以翠羽。自己则趁人不注意的时候,骑象先过河那边等待去了。
这里所写南粤地方青年男女的爱情,既不同于“花间”文人的狭邪艳遇,也没有中土那么多的礼教束缚,它健康而又朴实,含蓄而又大胆。
尤其是那位骑象约会的少女形象,在古典诗词中实属绝无仅有。
欧阳炯和李殉这两组《南乡子》组词,咏写南粤风土民俗之词,这说明“花间”词人的美感趣味和词作的取材范围,还是相当宽泛的,并不仅仅局限于艳情一隅。
04 隐逸生活《花间集》里,还有八首吟咏江湖渔乐的隐逸生活词作,它们是和凝的《渔父》、顾复的《渔歌子》、孙光宪的两首《渔歌子》、李殉的4首《渔歌子》。
孙光宪的两首《渔歌子》,写江湖月夜泛舟之乐,表达词人遗落世务、潇洒出尘之想,闲适疏旷。
看他的《渔歌子》其一:
草芊芊,波漾漾。湖边草色连波涨。沿蓼岸,泊枫汀,天际玉轮初上。扣舷歌,联极望。桨声伊轧知何向。黄鹄叫,白鸥眠,谁似侬家疏旷。
一轮皓月从天际升起,照临岸边草色和水上波光。如此美好的湖光月色,让渔父情不自禁地荡舟湖上,赏玩水月之美。
“知何向”三字,见出渔父信舟而行,没有明确的目的地,湖光月色,无非美景,娱目赏心,是处皆可,这种无目的而合目的的状态,正是审美陶醉的美妙境界。
《渔歌子》其二也颇有意趣:
泛流萤,明又灭。夜凉水冷东湾阔。风浩浩,笛寥寥,万顷金波澄澈。杜若洲,香郁烈。一声宿雁霜时节。经霅水,过松江,尽属侬家日月。
上片描写湖上夜景,泛舟东湾,夜凉水冷,流萤明灭,迎着浩荡的长风,吹奏清越的渔笛,但见万顷金波混漾,一片水月空明。
“万顷”句承接“东湾阔”,展示空阔浩大的境界。下片写夜晚行舟,抒渔隐之乐。
月夜江湖的自然美景,令渔父陶醉,他索性荡起双桨,“经香水,过松江”,聆听着栖宿江湖的嘹唳雁声,呼吸着江风吹送的杜若香气,欣赏着江湖秋夜的清幽风景,享受着那份俗世难得的自在快乐,感觉心旷神怡,乐哉猗欤。
李殉四首《渔歌子》,皆自抒胸境,洒然高逸,先看他的《渔歌子》其一:
楚山青,湘水渌。春风澹荡看不足。草芊芊,花簇簇。渔艇棹歌相续。信浮沉,无管束。钓回乘月归湾曲。酒盈樽,云满屋。不见人间荣辱。
此首上片描绘山青水绿、清丽野逸的湘楚风光,表达渔父的由衷热爱之情。下片抒写渔父任天而动、无拘无束的生活理想。
渔父实为词人化身,词句表现了经历过仕途坎坷、故国沦亡等诸般磨难的词人,了却尘缘、不以人间荣辱为念的归隐之志。
再看他的《渔歌子》其三:
柳垂丝,花满树。莺啼楚岸春天暮。棹轻舟,出深浦。缓唱渔歌归去。罢垂纶,还酌醑。孤村遥指云遮处。下长汀,临浅渡。惊起一行沙鹭。
词写渔父晚归情景。白描手法,清新明丽,通篇写景,不着议论,因而更饶江湖渔乐逸气。
这组词里的“渔父”,将醉乡和白云乡融合为一,在江湖中为自己觅得了避难逍遥之所。
这里有“鱼羹稻饭”可以疗饥,有“满架图书”可以辟俗。渔父既已忘却人间名利荣辱、是非曲直,身心也就得到了最大限度的自我解放,舒展自由。
这等游戏人生、逍遥自放的旨趣,高逸的行为方式、价值取向和生命境界,自非花间情词所能拘囿。
05 科举取士唐五代科考,进士录取名额很少,成进士极为不易。他们又特别看重以诗赋取士的进士科,而有“三十老明经,五十少进士”说法。花间词,也定格了新进士们得意正当年的影像。
韦庄《喜迁莺》“人汹汹”、“街鼓动”,和凝《小重山》“正是神经烂漫时”,薛昭蕴《喜迁莺》“残蟾落”、“金门晓”、“清明节”等六词,均写科举题材(篇幅所限,这里不再一一分析)。
这些词内容上涉及了礼部南院五更发榜、举子看榜,成进士者杏园探花、曲江欢宴、跨马游街,以及贵家女眷扎结彩楼、万人空巷争睹新进士风采等唐五代科举故实。
词作给人最深的印象,就是一举成名的新科进士们,那种抑制不住、难以形容的得意和快乐。纵马驰骋在京城大道上,恍惚登上天界,置身云霄。“休羡谷中莺”,表现的就是唐五代时期士子们热衷科名的普遍价值取向。
事实上,仅从以上列举的词作来看,非情词的比例已经不算小了,它的取材范围和历代古典诗词基本是一致的,并不显得特别狭窄。
我们不能囿于成见,提起《花间集》便言必称“情词”,花间词虽不如英雄画那样豪壮,也不如圣贤像那样高洁,也我们民族丰富多采的文学画廊中的一幅美人图,它依然能给人以美的享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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