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五帝之不同礼,三王亦又不同乐。数极自然变化,非是故相反。德政不能救世溷乱,赏罚岂足惩时清浊?春秋时祸败之始,战国逾增其荼毒。秦汉无以相踰越,乃更加其怨酷。宁计生民之命?为利己而自足。
于兹迄今,情伪万方。佞诌日炽,刚克消亡。舐痔结驷,正色徒行。妪名势,抚拍豪强。偃蹇反俗,立致咎殃。捷慑逐物,日富月昌。浑然同惑,孰温孰凉?邪夫显进,直士幽藏。
原斯瘼之所兴,实执政之匪贤。女谒掩其视听兮,近习秉其威权。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,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。虽欲竭诚而尽忠,路绝险而靡缘。九重既不可启,又群吠之狺狺。安危亡于旦夕,肆嗜慾于目前。奚异涉海之失柁,坐积薪而待然?荣纳由于闪榆,孰知辨其蚩妍?故法禁屈橈于势族,恩泽不逮于单门。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,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。乘理虽死而非亡,违义虽生而匪存。
有秦客者,乃为诗曰:河清不可俟,人命不可延。顺风激靡草,富贵者称贤。文籍虽满腹,不如一囊钱。伊优北堂上,抗髒依门边。
鲁生闻此辞,紧而作歌曰:势家多所宜,咳唾自成珠;被褐怀金玉,兰蕙化为刍。贤者虽独悟,所困在群愚。且各守尔分,勿复空驰驱。哀哉复哀哉,此是命矣夫!
五帝時候的禮儀制度不同,三王時候的禮儀制度也各不相同,氣數到了極限,自然就要發生變化,非和是本來就是互相排斥的,施行仁德不能拯救社會的混亂,實行賞罰難道就可以懲戒時代的清濁嗎?春秋時代是禍亂破敗的開始,戰國時又加重了人民的苦難,秦漢時期也沒有什麼改變,更增加了人民的怨恨和苦難,哪裡還考慮百姓的死活,隻要對自己有利就滿足了。
從那時到現在,弄虛作假的現象表現在各個方面,虛僞奉承的歪風日甚一日,剛強正直的品德逐漸消亡,舔痔瘡的人可以乘四匹馬拉的車,正派的人隻能徒步而行,對豪強之家溜須拍馬,稍微有點骨氣、敢于反抗這惡劣風氣的,立即遭到禍殃。不擇手段追逐名利者指日高升。富貴昌盛,好壞不分,冷熱難辨,奸邪之人飛黃騰達,正直的人隻能隐居潛藏。
追究這弊病的興起實在是因為當政者不賢明。女人和宦官掩住了皇帝的耳目,寵臣把持了國家的大權。他們所喜好的人,千方百計讓其長出羽毛;他們所讨厭的人,就不擇手段找缺點毛病。正直之士即便想谒誠盡忠,為國效命,也如同面臨絕險的境地,找不到路徑。皇宮的大門既然打不開,又加上一群惡狗汪汪亂叫,國家的危亡就在旦夕,還在放縱自己的嗜好欲望,隻貪眼前之歡。這和渡海的大船失去了舵盤,坐在幹柴上等待燃燒有什麼兩樣。
榮幸地被重用者都是些善于阿谀奉承之輩,有誰知道辨别他們的美醜。所以,連法律禁令都屈于豪門貴族,皇恩厚澤怎麼能到達貧寒之家。甯可忍饑耐寒在堯舜時的災荒之歲,也不吃飽穿暖在現在的豐收之年。堅持真理即使死去也是活着,違背正義即使活着也等于死了。
有一秦地的人作詩說:“太平盛世不能等到了,人的生命是有限的,隻好看風使舵,順水推舟吧!誰有權勢誰就是賢德之人,滿肚子學問比不上一袋子錢更實用。卑躬屈膝就可以成為富貴人家,剛直的人隻能依門而立。”
魯地的人聽到這些話,接着作歌說:“豪門勢家處處遂心滿意,咳出的唾沫都能被當作珍珠。貧苦的人空懷美好的理想和才華,如同芬芳的花卉變成喂牛的幹草。有才德的人即使一個人很清醒,也隻能被那些愚蠢的人所困。暫且守你的本分吧!不要再白白地奔走,痛苦、悲哀,這就是命運。
⑴伊:發語詞。
⑵溷亂:混亂。
⑶捷懾逐物:急切而唯恐落後地追逐名利權勢。
⑷原:推究。瘼:病,這裡指弊病。
⑸狺(yín)狺:狗叫聲。
⑹柂:同“舵”。
⑺河清:語出《左傳·襄公八年》:“俟河之清,人壽幾何?”古人傳說黃河一千年清一次,黃河一清,清明的政治局面就将出現。
⑻激:指猛吹。靡:倒下。
⑼文籍:文章典籍。代指才學。
⑽伊優:逢迎谄媚之貌。北堂:指富貴者所居。
⑾抗髒:高尚剛正之貌。倚門邊:是“被疏棄”的意思。
⑿勢家:有權有勢的人。
⒀被褐:披着短褐的人,借指貧窮的人。金玉:借喻美好的才德。
⒁蘭蕙:兩種香草名。刍:飼草。
⒂獨悟:猶“獨醒”。《楚辭·漁父》中有“衆人皆醉我獨醒”的話。
⒃爾分:你的本分。
⒄空馳驅:白白奔走。
參考資料:
1、陳振鵬 章培恒 等.古文鑒賞辭典(上冊).上海:上海辭書出版社,1997:416-41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