戚(qī)戚去故里,悠悠赴交河。
公家有程期,亡命婴(yīng)祸罗。
君已富土境,开边一何多。
弃绝父母恩,吞声行负戈。
出门日已远,不受徒旅欺。
骨肉恩岂断,男儿死无时。
走马脱辔(pèi)头,手中挑青丝。
捷(jié)下万仞冈,俯身试搴(qiān)旗。
磨刀呜咽(yè)水,水赤刃伤手。
欲轻肠断声,心绪乱已久。
丈夫誓(shì)许国,愤惋复何有!
功名图麒麟,战骨当速朽。
送徒既有长,远戍亦有身。
生死向前去,不劳吏怒嗔。
路逢相识人,附书与六亲。
哀哉两决绝,不复同苦辛。
迢(tiáo)迢万里余,领我赴三军。
军中异苦乐,主将宁尽闻。
隔河见胡骑,倏(shū)忽数百群。
我始为奴仆,几时树功勋。
挽弓当挽强,用箭当用长。
射人先射马,擒贼先擒王。
杀人亦有限,列国自有疆(jiāng)。
苟能制侵陵,岂在多杀伤。
驱马天雨雪,军行入高山。
径危抱寒石,指落层冰间。
已去汉月远,何时筑城还。
浮云暮南征,可望不可攀。
单于寇我垒,百里风尘昏。
雄剑四五动,彼军为我奔。
掳其名王归,系颈授辕(yuán)门。
潜身备行列,一胜何足论。
从军十年余,能无分寸功。
众人贵苟得,欲语羞雷同。
中原有斗争,况在狄(dí)与戎。
丈夫四方志,安可辞固穷。
其一
悲傷凄涼的離開家鄉,來到遙遠的交河城。
衙門有規定的路程期限,否則就得設法逃離觸犯法律的責難。
您擁有廣闊的疆域領土,為什麼還要再争奪無度?
辜負父母的養育之恩,暗自悲泣卻不敢言,背起兵器踏上征程。
其六
拉弓要拉最堅硬的,射箭要射最長的。
射人先要射馬,擒賊先要擒住他們的首領。
殺人要有限制,各個國家都有邊界。
隻要能夠制止敵人的侵犯就可以了,難道打仗就是為了多殺人嗎?
其九
我從軍十多年了,難道沒有一點點的功勞?
一般将士看重争功貪賞,我想說一下自己的功勞但羞于與他們同調。
中原尚且有鬥争,何況邊疆地區呢?大丈夫志在四方,又哪能怕吃苦?
戚戚,愁苦貌。因被迫應往,故心懷戚戚。
悠悠,猶漫漫,遙遠貌。交河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吐魯番縣,是唐王朝防吐蕃處。
公宗,猶官家。有程期,是說赴交河有一定期限。
是說如果逃命,又難逃法網。唐行“府兵制”,天寶末,還未全廢,士兵有戶籍,逃則連 累父母妻子。
這兩句點出赴交河之故,是全詩的主腦,是人民的抗議,也是壯甫的斥責。
離家日久,一切習慣了,熟習了,放下再受夥伴們的戲弄和取笑。按《通典》卷一百四十九:“諸将上不得倚作主帥,及恃己力強,欺傲火(夥)人,全無長幼,兼笞撻懦弱,減削糧食衣資,并軍器火具,恣意令擎,勞逸不等。”則知當時軍中實有欺負人的現象。
“死無時”是說時時都有死的可能,不一定在戰場。正因為死活毫無把握,所以也就顧不 得什麼骨肉之恩,說得極深刻。
走馬,即跑馬。辔頭,當泛指馬的絡頭。脫是去掉不用。
青絲,即馬缰。挑是信手的挑着。
捷下是飛馳而下。
搴,拔取。是說從馬上俯下身去練習撥旗。 《通典》(卷同上):“搴旗斬将,陷陣摧鋒,上賞。”所以要“試搴旗”。吳昌祺說:“走馬四句,捷自負,而意乃在 ‘死無時’也。” 這說法很對。
嗚咽水,指隴頭水。《三秦記》:“隴山頂有泉,清水四注,俗歌:隴頭流水,嗚聲嗚咽。遙望秦川,肝腸斷絕。”這以下四句即化用隴頭歌。
輕是輕忽,隻當沒聽見。腸斷聲指嗚咽的水聲。
這句是上句的否定。心緒久亂,而水聲觸耳,想不愁也不行。心不在焉,因而傷手。初 尚不知,見水赤才發覺。刻劃人微。
丈夫,猶言“男兒”、“健兒”或“壯士”,是征夫自謂。誓許國,是說決心把生命獻給國家。這以下四句征夫的心理有了轉變,但是出于無可奈何的,所以語似壯而情實悲,口裡說的和心裡想的仍有矛盾。
這句承上句。既以身許國,此外還有什麼值得悲憤和留念的呢?
西漢宣帝曾圖畫霍光、蘇武等功臣一十八人于麒麟閣。
當字很有意思,好像甘心如此,其實是不甘心。末兩句也是反話。所以有此矛盾現象,是由于這個戰争不是正義的戰争,人民也是被強制去作戰的。
送徒有長,是指率領(其實是押解)征夫的頭子,劉邦、陳勝都曾做過。
遠戍,指人說,是征夫自謂。“亦有身”是說我們也有一條命,也是一個人。是反抗和憤恨的話。仇注:“遠戍句,此被徒長呵斥而作自憐語。”不對頭。
這兩句是說,死活我們都向前去,決不作孬種,用不着你們吹胡子瞪眼,也是汪性使氣 的話。仇注:“吏即送徒之長。”
附書即捎信兒。六親是父母兄弟妻子。
這兩句概括書中的大意。決絕,是永别。仿佛是說:“媽呀!爸爸呀!妻呀!兒呀!…… 我們再也不能見面了!我們苦也不能苦在一起了!”吳瞻泰雲:“不言不同歡樂,而言不同苦辛,并苦辛亦不能同,怨之甚也。”
“迢迢”,遠貌。
異苦樂是說苦樂不均。在剝削階級的部隊中,官兵總是對立的。
隔河的河即交河。“騎”字照以前的習慣讀法,應讀作去聲,因為這是名詞,指騎兵。
倏忽,一會兒工夫。
《通鑒》說當時“戍邊者多為邊将苦使,利其死而沒其财”(卷二百一十六)。可見“為奴仆”确是實際情形。
樹,立也。
這四句極象謠諺,可能是當時軍中流行的作戰歌訣。馬目标大易射,馬倒則人非死即傷,故先射馬,蛇無頭而不行,王擒則賊自潰散,故先擒王。擒王句乃主意所在,下四句便是引伸這一句的。
亦有限,是說也有個限度,有個主從。正承上句意。沈德潛 《杜詩偶評》:“諸本殺人亦有限,惟文待诏(文徵明)作殺人亦無限,以開合語出之,較有味。”不确。
自有疆,是說總歸有個疆界,饒你再開邊。和第一首“開邊一何多”照應。
這兩句是說如果能抵制外來侵略的話,那末隻要擒其渠魁就行了,又哪在多殺人呢?張遠《杜詩會粹》:“大經濟語,借戍卒口中說出。”在這裡我們相當明顯的看到杜甫的政治觀點。
雨作動詞用,讀去聲。雨雪即下雪。
山高所以徑危。因築城,故須抱石。
指落是手指被凍落。
漢月,指祖國。
祖國在南方,所以見浮雲南去便想攀住它。“暮”字含情。
單音禅。漢時匈奴稱其君長曰單于,這裡泛指邊疆少數民族君長。
古寶劍有雌雄,這裡隻是取其字面。四五動,是說沒費多大氣力。
奔是奔北,即吃了敗仗。
名王,如匈奴的左賢王、右賢王。這裡泛指貴人。正是所謂“擒賊先擒王”。
轅門即軍門。
這兩句主要寫有功不居的高尚風格,是第三章“大夫誓許國”的具體表現,也是下章“丈夫四方志”的一個過渡。
能無,猶“豈無”、“甯無”,但含有估計的意味,分寸功,極謙言功小。觀從軍十年 馀,可知“府兵制”這時已完全破壞。
衆人,指一般将士。苟得,指争功貪賞。
“欲語”二字一頓。想說說自己的功,又不屑跟他們同調,幹脆不說也罷。《禮記:由禮》:“毋剿說,毋雷同。”雷一發聲,四下同應,故以比人雲亦雲。
這兩句過去解說不一。大意是說:中原尚且有鬥争,何況邊疆地區?應前“單于寇我壘”。
這兩句是将自己再提高一步,丈夫志在四方,又哪能怕吃苦? 《論語》“君子固窮”。
參考資料:
1、蕭滌非 .杜甫詩選注 .北京 :人民文學出版社 ,1998年8月版 :第30-36頁 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