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最多竹,樊(fán)圃(pǔ)棋错。包箨(tuò)榯(shí)笋之赢,岁尚十数万缗(mín),坐安侯利,宁肯为渭川下。然其治水庸,任土物,简历芟(shān)养,率须谨严。家必有小斋(zhāi)闲馆在亏蔽间,宾欲赏,辄(zhé)腰舆(yú)以入,不问辟疆,恬无怪让也。以是名其俗,为好事。
壬申之秋,人吏率持镰(lián)斧,亡(wú)公私谁何,且戕且桴(fú),不竭不止。守都出令:有敢隐一毫为私,不与公上急病,服王官为慢,齿王民为悖(bèi)。如是累日,地榛(zhēn)园秃,下亡有啬色少见于颜间者,由是知其民之急上。
噫!古者伐山林,纳材苇,惟是地物之美,必登王府,以经于用。不供谓之畔废,不时谓之暴殄(tiǎn)。今土宇广斥,赋入委叠;上益笃俭,非有广居盛囿之侈。县官材用,顾不衍溢朽蠹( dù),而一有非常,敛取无艺。意者营饰像庙过差乎!《书》不云:“不作无益害有益。”又曰:“君子节用而爱人。”天子有司所当朝夕谋虑,守官与道,不可以忽也。推类而广之,则竹事犹末。
洛陽最多的是竹子,竹園星羅棋布。光是竹筍、竹竿的盈利,每年就不下十餘萬缗錢,等于坐得千戶侯的利祿,其收入不在富庶的渭川流域之下。但是,竹園裡打堰灌水,養土施肥,育苗選材,修剪培養等工作,都必須嚴謹細緻,認真從事。在竹林深處的空地上,家家有精巧雅緻的亭舍,客人要想遊賞,都可以坐小轎,徑直而人,不必事先征得主人的同意,主人亦不在意,對此不會感到奇怪和發出責難。因此,洛陽種竹賞竹的風俗也出名了,都把它當作一件好事。
壬申年秋天,官府紛紛率人拿着鐮刀斧頭,不論是公家的,還是私人的,竹林的主人是誰,一律砍伐,不伐盡不止。西京留守發出嚴令:敢隐瞞絲毫的即為私藏,将按照不服從官家急需治罪,當官的被看作是對朝廷的怠惰不敬,當百姓的則被看作是叛逆不道。這樣一來,數日以後,土地荒蕪了,竹園光秃了。老百姓的臉上卻看不到一點吝惜的神情,由此可知,洛陽的百姓是急供朝廷所需的。
唉,古時砍伐山木,交納木材蘆葦,隻是把地産的好東西,送到官府,以準備充當一定的用途。不供給就叫做叛逆犯上,不按時令砍伐征收,就叫做随意糟蹋。現在大宋王朝疆域廣大,賦稅收入積聚衆多;皇上更是一心一意地節儉,并沒有大興宮室、盛設園圃的奢侈之心。官府中積累的材料物資,無不是餘裕漫溢,甚至于都被蠹蝕腐朽了。可是,一遇到意外之事,卻又沒有限度的搜斂刮取,也許是塑像修廟超過了限度吧!古書上不是說過:“不要做無益的事來損害有益的事嗎?”還說過:“君子應當節約用度,愛惜人民。”皇上和各部門的官吏們應當每天早晚都要考慮到這些,堅守職責的道義,千萬不可忽視。以此類推而擴展開來,伐竹則如同是一樁小事了。
戕(qiāng):砍伐。
樊(fán)圃(pǔ):竹園。棋錯:星羅棋布,多的意思。
箨(tuò):包着的竹筍的皮。榯(shí)筍:豎立的竹筍。榯,直立。
缗(mín):原指穿銅錢用的繩子,這裡指用繩子穿連成串的銅錢,每缗一千文,即一貫錢。
渭川:指渭水流域。《史記·貨殖列傳》:“渭川千畝竹,……此其人皆與千戶侯等。”
庸:通“墉”,水堰。
簡曆:選擇。芟(shān):删除,修剪。
虧蔽:指竹林深處遮蔽的空地。
腰輿(yú):古代的一種便轎。
辟疆:顧辟疆。《晉書·王獻之傳》:“嘗經吳郡,聞顧辟疆有名園,先不相識,乘平肩輿徑人。時辟疆方集賓友,而獻之遊曆既畢,傍若無人。辟疆勃然數之曰:‘傲主人,非禮也;而貴驕士,非道也。失是二者,不足齒之伧耳。’便驅出門。”這裡代指竹園所有者。
壬申:即北宋明道元年(年)。
亡(wú):通“無”,不論。
桴(fú):鼓槌,這裡作動詞用,指砍伐。
守都:這裡指河南府治洛陽的主管官,即西京留守。
服王官:指做官的。慢:怠慢。
齒王民:指做百姓的。悖:叛逆。
榛(zhēn):荒蕪。
畔廢:叛逆。畔,通“叛”。
暴殄(tiǎn):殘害滅絕,任意糟蹋。
土宇:土地和屋宅。廣斥:廣闊的鹽堿地。此句意為宋朝疆域廣大。
委疊:積聚衆多。
“非有”句:意為皇上并沒有大建宮室、盛設園圃的奢侈之心。
縣官:指政府、朝廷。古稱天子所居之地為縣,即王畿。
無藝:沒有限度。
意者:推測之詞。營飾:營造修建。征用材料的目的是修複宮殿。作者這裡說營飾像廟,是委婉之詞。過差:超過限度。
“不作”句:不做以無益的事情來妨害有益的事情。語出《尚書·旅獒》。
“君子”句:君子應節約費用,愛護人民。語出《論語·學而》。
守官與道:這裡意謂堅守職責和道義。《左傳·昭公二十二年》:“齊侯田于沛,招虞人以弓,不進。公使執之,辭曰:‘昔我先君之田也,旃以招大夫,弓以招士,皮冠以招虞人。臣不見皮冠,故不敢進。’乃舍之。仲尼曰:‘守道不如守官。’君子韪之。”
參考資料:
1、王水照 王宜瑗 選注.歐陽修散文選集.天津:百花洲文藝出版社,1995:37-40
2、陳振鵬 章培恒.古文鑒賞辭典(下冊).上海:上海辭書出版社,1997:1207-120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