栾(luán)盈出奔楚。宣子杀羊舌虎,囚叔向。人谓叔向曰:“子离于罪,其为不知乎?”叔向曰:“与其死亡若何?诗曰:‘优哉游哉,聊以卒岁。’知也。”
乐王鲋(fù)见叔向曰:“吾为子请。”叔向弗应,出不拜。其人皆咎叔向。叔向曰:“必祁(qí)大夫。”室老闻之曰:“乐王鲋言于君无不行,求赦(shè)吾子,吾子不许;祁大夫所不能也,而曰必由之。何也?”叔向曰:“乐王鲋从君者也,何能行?祁大夫外举不弃仇,内举不失亲,其独遗我乎?诗曰:‘有觉德行,四国顺之。’夫子,觉者也。”
晋侯问叔向之罪于乐王鲋。对曰:“不弃其亲,其有焉。”
于是祁奚老矣,闻之,乘驲(rì)而见宣子,曰:“《诗》曰:‘惠我无疆,子孙保之。’《书》曰:‘圣有谟(mó)勋(xūn),明征定保。’夫谋而鲜过,惠训不倦者,叔向有焉,社稷(jì)之固也。犹将十世宥之,以劝能者。今壹(yī)不免其身,以弃社稷(jì),不亦惑乎?鲧殛(jí)而禹兴;伊尹放大甲而相之,卒无怨色;管蔡为戮(lù),周公右王。若之何其以虎也弃社稷?子为善,谁敢不勉,多杀何为?”宣子说,与之乘,以言诸公而免之。不见叔向而归,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。
栾盈逃奔楚國,範宣子殺了(他的同黨)羊舌虎,軟禁了(羊舌虎的哥哥)叔向。有人對叔向說:“你受這樣的罪,未免不夠明智吧?”叔向說:“那些死了的和逃跑的,又怎麼樣呢?《詩經》說:‘難得清閑和逸脫啊,就這樣了此一生吧!’這才是明智。”
樂王鲋見到叔向說:“我去為您求情。”叔向沒有理會,樂王鲋離開時,不拜謝。旁人(有史籍載此人就是羊舌赤)都埋怨叔向,叔向說:“隻有祁大夫(才能救我)。”管家聽到這話就說:“樂王鲋在君主面前說的話,沒有不采納的。請求赦免您,您不理會。(我認為)祁大夫無法辦到的事,您卻說必須由他。為什麼呢?”叔向說:“樂王鲋是順從君主的人,怎麼能行?祁大夫舉薦外人不遺棄有仇的人,舉薦熟人不遺漏親人,他難道會遺漏我嗎?《詩》說:“有正直的德行,天下人都會順從’。祁大夫(正是這樣)正直的人啊!” 晉侯向樂王鲋問起叔向的罪責,樂王鲋說:“不背棄他的親人,他有些牽涉吧!”當時祁奚已經告老還鄉了,聽到這事(叔向被囚禁的事),趕緊坐上驿站的馬車來見範宣子。說:“《詩》說:‘給予我恩惠無邊(的人),子孫後代永遠保存’,《尚書》說:‘聖賢有謀略和功勳,應當明證他的功勞和加以保護。’謀劃而少有過失,給人許多教益而不知疲倦,叔向就有這樣的能力。(叔向是)國家的柱石,即使他十代的子孫犯了罪也應該寬宥,以此勉勵那些有能力的人。如今因為他的弟弟(羊舌虎)犯罪一事而使他不得免罪,,這從而丢棄國家棟梁,這不是糊塗嗎?(從前)鲧被誅殺(他的兒子)禹卻興起(被擁立為夏代第一個君主);伊尹起初曾放逐太甲(後來)又輔佐太甲為相,太甲始終沒有怨恨伊尹的表示;管叔、蔡叔(因為造反)被殺,周公卻輔佐(他們的侄子)成王。您為什麼因為羊舌虎的緣故抛棄國家的柱石呢? 您與人為善,誰還敢不竭力為國!多殺人又何必呢?”
範宣子聽了很高興,便同他一起坐車(去見晉平公)赦免了叔向。祁奚不見叔向就回家。叔向也未向祁奚緻謝,徑直上朝。
栾盈:晉大夫,因與晉國的加一大夫範鞅不和,謀害範鞅。事敗被驅逐,故出奔楚。宣子:即範鞅。羊舌虎:栾盈的同黨。叔向:羊舌虎的哥哥。叫羊舌肸(xī)
離:通‘罹’,遭遇。
知:通‘智’。
優遊:閑暇而快樂自得的樣子。
鲋:讀音fǔ。樂王鲋:即東桓子,晉大夫。
祁大夫:即祁奚。
室老:古時卿大夫家中有家臣,室老是家臣之長。
不棄仇:祁奚曾經向晉君推薦過他的仇人解狐。不失親:祁奚曾經向晉君推薦過的他的兒子祁許。
夫子:那個人,指祁奚。覺者:有正直德行的人。
驲:讀音rì,古代驿站的馬車。
保:依賴。
谟:讀音mó,謀略。
十世:指遠代子孫。宥:赦宥。
壹:指因羊舌虎這一件事。